芷芷姑娘失踪了。
丫鬟红叶匆匆去报时,顾独行连头也没抬,不耐烦地打断了红叶:
“这次又闹什么?是院子里青梅开花了要喊我去看?还是又打了新络子要我过去试试?
”让她消停些别扯谎了,我没空陪她闹。“
顾独行最近很忙。
眼下要上任兖州,准备着打点上下同僚。
听说青州同窗的前辈赵承翊娶了亲,赵兄台多次提携他,对他有知遇之恩,如今人家大喜的日子,他还要精心为他夫妻二人备一份大礼,亲自登门道贺。
忙完了手头的公文,天色已经暗下来。
饭毕,厨娘们收拾了碗碟,芷芷的位子始终是空的。
顾独行冷脸吩咐下去:
”不吃就饿着,不顾给她留饭!“
丫鬟们见红叶受了罚,不敢再言语。
半夜风起,外头春风尚有寒意,吹动书房外的青梅枝。
顾独行抬手要去关窗,却瞧见枝叶下尚小的青梅果子轻轻晃动,累实可爱。
他忽然想到当初年少,他为了给芷芷摘树上最大的那颗青梅,还摔得头破血流。
看他受伤,芷芷眼里蓄着泪,让他的心疼得酸皱了起来。
那会他怕疼,也怕见血,但是更怕芷芷掉眼泪:
”别哭啦芷芷,不疼,一点也不疼的。
“我是故意摔的,衣服破了你就能给我补,还绣萤火虫呢!”
那种心疼是什么时候变成不耐烦的呢?
对了,是后来,后来姨娘给汤里下了毒,芷芷替他喝下了。
一开始他心疼又愧疚,日日陪在她身边,像从前一样为她摘花戴,陪她放纸鸢。
时间一点点地过,顾独行变得很忙。
他要上学念书,要结交朋友,要知道世上原来有这么多好姑娘,芷芷并不是最漂亮。
他长到了爬树会害臊,放纸鸢会被笑的年纪。
可芷芷永远不可能变聪明,也永远不可能长大了。
顾独行心中忽然一痛,连着语气也软了下去:
“饿了这么久,她也该知道错了。
”红叶,让厨房做碗甜汤送去吧。“
红叶才哭着跪下:
”主子恕罪!芷芷姑娘昨日就失踪了。“
丫鬟们跪了一地,面面相觑。
自家主子不是一直瞧不上这位痴痴傻傻的未婚妻吗?
怎么如今人失踪了,主子急得差点把城里翻个底儿掉。
有自诩聪明的小厮猜测主子大张旗鼓去找,是怕落人口舌,做做样子:
”主子,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咱们也尽力了,梁家不止芷芷姑娘一个女儿,眼下您仕途通达,他们哪里会怪您,恐怕巴不得换个聪明女儿……“
小厮跪在地上,这话未说完,胸口已经结结实实挨了顾独行一脚。
头一次看主子阴沉着脸,有胆大的下人战战兢兢地问:
”别、别是被拐子拐了,拐到***,花、酒馆那儿的水就深了……“
顾独行知道小厮不敢说的话是什么。
花楼娼馆。
对,从前也有过。
那是两年前,那天自己正等赵兄台饮酒赏花。
梁芷芷说自己十六岁了,问自己什么时候娶她。
”是等十六年,你记错了,傻子。“
如今想来,这话太伤人,芷芷难过地坐在后院石头上想了很久。
后院有装成卖糖人的老虔婆,哄了芷芷跟她走。
还好赵兄发现得及时,那婆子正拉着芷芷在花街口。
他去拉扯芷芷,芷芷竟然不听,执意要和那婆子走。
晚上回去,自己发了好大的脾气,骂她是蠢货傻子,怎么这么蠢还这么馋,别人卖两块糖就要跟她走了。
芷芷红了眼圈,急着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不是嘴馋。
“是婆婆说她有聪明药,我才跟她走的。”
她低下头,不住地擦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完,
“……芷芷、芷芷只是想变聪明啊。”
芷芷失踪的这些日子。
顾独行常常梦见她。
梦见自己和她讨要一串同心络,说相顾终身。
后院石头上难过的背影,和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也梦见那年十二岁,从青梅树上摔得头破血流的顾独行问他:
“那后来呢,后来顾独行把梁芷芷娶回家了吗?
”你们的娃娃叫什么名字呀,是像你还是像她呢?“
顾独行猛然惊醒,正是月上梢头。
窗外疏星缺月,一片寂寂,只有风穿过青梅枝头的声音。
”主子!主子!“
下人匆匆来报,顾独行喜不自禁,却故作镇定地轻咳:
”让她别怕,我不骂她,叫后厨赶紧做些吃食送去。
“这几日倒春寒,让丫鬟们把暖炉也烧上,别冻着了。”
思忖片刻,顾独行弯了弯唇角,
“再告诉她,明日我带她去瞧瞧衣裳,定下日子。”
这话说完,窗外骤然吹来一阵风,叫他心头清朗,如拨云见月。
是的,早该娶她的。
是了,顾独行本来就要娶梁芷芷为妻的。
“……不、不是芷芷姑***事。”
下人脸色为难:
“您不是给青州赵大人定了新婚贺礼么,吴掌柜打好了,加急送来叫您看看样子呢。”
精雕细镂的红木盒子打开。
那是一块玉质温润的同心佩,祝他们鹣鲽情深,恩爱百年。
再并一块长命百岁的小金锁,愿他们早生贵子,瓜瓞绵绵。 4
堤坝一日没有修好,顾独行就一日没有回来。
“昨日夫人补的衣服,主子翻来覆去看了,竟然舍不得穿呢。”
丫鬟秋霜为我盘发,调笑道,
“赵大人他们还笑主子,说夫人贤惠,害得他们也想早日成家了。”
这话说得我心里实在高兴,又叮嘱秋霜下午出去买些好布好线,我想给顾独行再做几身衣裳。
正说着,外头小厮独行来传话:
“主子说这些日子要委屈夫人了,问夫人可要什么穿的戴的?”
我想了想,指着后院:
“不要什么穿的戴的,那要花好多钱呢。
”后院光秃秃的,能栽棵青梅树就好啦。“
又想到从前顾独行生气砍掉的秋千,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要是、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要个秋千。
“……我就坐在上面,不会很吵的。
”……不行也没关系的,我就问问。“
可是成婚后的顾独行变得很好很好,下午就有人来栽树架秋千。
我坐在窗边裁布,忽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
”才当上正头夫人,就摆上款了?过门一日就要好缎子?明日是不是要穿金戴银?
“当初定亲嫌我们哥儿小门小户,如今哥儿出息了倒是巴巴地嫁过来了!”
我放下针线探头去看。
秋霜扶着一个老太太,在一旁不住地陪着笑:
“老夫人,夫人并不是那样的人,她要那些布和线……”“秋霜你闭嘴!”
老太太一开口,秋霜不敢再说了。
我猜这就是顾独行祖母了,从前她一直在庄子上养病,我没见过她,却知道她是很好的人。
她会给顾独行包很大的压祟钱,连我也有一份。
那些钱够我从初一的糖人买到元宵的花灯。
她会为我做主,责令顾家长辈早日定下我和顾独行的亲事。
祖母对芷芷很好很好,芷芷一直很想谢谢她呢。
“奶奶!”
我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亲亲热热地去挽奶奶的手臂,却被她甩开。
“少来这套!这套对哥儿管用,对我这种老太婆可没用!”
奶奶厌恶地撇开头,慢条斯理地坐在窗边。
她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裁到一半的布上,冷笑道,
“才进门一天,就惦记着穿好的戴好的了?”
“是呀!”我欣然点点头,“不止穿好衣服,我还要打漂亮络子戴呢!”
是呀,我惦记着给顾独行做好衣服,打好络子给他戴呢!
听我这么说,奶奶气得重重把茶碗搁在一旁,指着我:
“你、你!”
“我、我给您也做一套!”我殷勤地展开那布,“但是奶奶您的衣服要等一等啦,等我做好顾大人这件,立马就给您做。”
……
奶奶一愣,脸上好像有点尴尬,
“这衣服是给哥儿做的?不是你的?”我点点头。
……
“咳。”奶奶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水,目光又落在后头园子里,冷哼道,“那后院是你跟哥儿说要盖园子?你可知道盖园子要花多少钱,劳民伤财,到时候御史参奏哥儿一本……”
“是我要架秋千呢!”
……
“就架个秋千?”“对呀!”我点点头,忙讨好地问,“奶奶,您喜欢荡秋千吗,芷芷可以推您,芷芷推得可快了!”
……
奶奶好像不喜欢荡秋千,因为奶奶不吭声了。
不喜欢荡秋千啊……
那捉蝴蝶,踢毽子,爬梅子树呢?
那、那要是不行,奶奶你推芷芷也行,芷芷就给奶奶捉蝴蝶,摘果子。
秋霜把头深深低下去,可我都看见啦,她在努力憋着笑呢。
可奶奶好像不喜欢捉蝴蝶,更不喜欢爬梅子树。
因为奶奶深深吸了口气,丢下一句就气冲冲地走了:
“怎么过了门也跟旁人一样一口一个大人?
”没有妇德!你要唤夫君!“
奶奶出了门,我不安地看着秋霜:
”奶奶是不是生我气了?“
秋霜只笑着摇头:
”夫人手巧又贤惠,老太太都挑不出夫人的错处。“
我才放下心来,继续手上的活计。
关了门,门口丫鬟春祺却犹犹豫豫问秋霜:
”不是说夫人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么?
“我怎么觉得咱们夫人好像……脑子不好使,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嫁妆也不是没有,可你瞧夫人首饰也不舍得戴,衣服料子似乎也没钱买好的。“
秋霜冷下脸:
”主子是咱们能议论的吗?
“况且老太太的脾气你知道,夫人这不是都装傻应付过来了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夫人盖园子买缎子的事是谁跟老太太说的。
“春祺,我劝你收收心思吧,你知道主子不要通房,也不纳妾的。”春祺悻悻地闭上嘴,却并不大服气。
她往房里张望了许多眼,暗自留心。
第三日下午,秋霜出门替我买线,春祺却带了两个仆妇进来。
那仆妇打开匣子,满匣子的珠宝首饰下压着厚厚一沓银票:
“听说夫人想盖园子,这是底下官员孝敬的。
”不过有件小事拜托夫人,要夫人跟赵大人说两句话。“
平日顾独行不顾我进他书房,更不顾我和那些官员随从说话,他说我蠢,只会坏了他的事。
可如今我是他夫人,自然跟从前不一样,我忙点点头:
”什么事情?夫君他知道么?“
见我点头,春祺微微勾起唇角。
”小事小事,不过是个蠢妇要告她丈夫杀妻未遂呢。“仆妇谄笑道,”那蠢妇又没死,不过毒哑了嗓子,况且她势单力薄,翻不起什么浪的,夫人是聪明人,收下吧。“
只要收下这些,就算聪明人吗?
望着那厚厚一沓银票,我想这能买好多金丝线和好缎子呢。
小说《追夫跑错地方了》 第3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