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历尽,愿山河永固,与君白头靳以安温语宁 免费》 第6章 6 内容试读
夜里我烧起来,半梦半醒,回到了沙场。
那一年,我年轻,策马穷追,深入敌军深处,被一只箭矢射穿肩胛骨,最后我爹将我从敌军中救出,扔在帐中,说:次日不好便滚回家去。
我稀里糊涂地攥住一个人,要水喝。
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有茶杯喂至嘴边,我如沙漠中的旅人,拼命地汲取甘泉,一杯接一杯。
到最后,他止住我要水的动作,抱紧,缓一缓再喝。
我口干舌燥,只好忍着,点点头。
疼吗?
不疼。
我语气急切,用力抓紧那人。
疼你就说出来,我在呢……父亲放心,我不疼。
怕他不相信,我一遍遍重复,我不疼……明日就好了,别让我走……迷迷糊糊,终于熬过***,天明睁眼,我还尚未从梦魇中缓过神,盯着装饰华美的窗台看了好一会儿,破旧的军帐渐渐淡去,我才记起,原来我在明仪王府。
动了动,靳以安便惊醒了,他从床边爬起,宁宁,要喝水吗?
我咽了口唾沫,嗓子***辣的,说不出话,无声点点头。
靳以安擦了擦眼,起身去倒水。
你昨晚一直在?
他背对着我,应道:是。
大夫说你得有人看着,他们都是女子,我不放心。
我许久没说话,靳以安便紧接着补充道:等你好些,我便走。
经他提醒,我才意识到,昨日混乱间,他似乎……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靳以安一转身,正对上我打量的目光,难堪地低下头,远远站着递给我茶杯,自己接着。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这种事。
他喜欢男子,亦是将我当男子来喜欢。
可我并非男子。
你和我,道不同。
半晌我只干巴巴挤出这么一句话,希望他悬崖勒马。
靳以安的手还停在半空,里面的茶水散着幽幽袅袅的热气,无声飘上半空。
我知道。
靳以安语气干涩,目光却幽暗执着,可是这跟我喜欢你不冲突。
果然。
我心一沉,半天没想好要说什么。
我甚至从来没想过,他会喜欢我,而且是这种……完全错位的感情。
对不起。
我半晌,只挤出三个字。
靳以安点点头,将茶水塞进我手里,退回去远远坐着。
我心乱如麻,语宁有消息了吗?
靳以安弯腰,将茶水放在一旁,嗯。
和离吧。
我抬眼,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从今以后,我们两家,都不要有联系了。
壮汉手中的***,出自关外蛮人之手,那是温家的敌人。
我给不了他任何答复,便要断的干干净净。
靳以安眼中的光瞬间暗淡,最后应道:好。
自从靳以安答应和离后,他人便消失了。
我躺在床上静养了几日,便叫人把我挪到廊下,闲来无事,看着远处小姑娘荡秋千,一晃就是半日。
窗台上每日都会莫名其妙出现糖果和糕点,直到某天,我看见远处慌乱逃窜的小身子,才知道烟儿为此一直心怀愧疚。
我默默收拾好行李,某夜,我展开温家的密信。
蛮夷叩关,公子速至。
父亲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的行踪,托人来信,并未多加苛责,只是寥寥数语:将功补过。
看来,是等不到明日了。
月夜澄明,窗口的风分外温柔。
我抽出发间的金簪,漆发卷落,栀子花的香气扑鼻。
镜中的女子红唇粉腮,温柔和顺,如月亮似的皎洁。
也许这辈子,对镜梳妆,只有这一次了。
寂静的夜晚,突然传来碎瓷片声。
我打开门,看见靳以安抱着一坛酒,坐在门前,仰头看月亮。
他似乎没想到我能开门,瞬间从台阶上站起,慌乱后退一步,宁宁,你怎么出来了?
靳以安发丝凌乱,似乎醉了。
我捡起放旁边的酒坛,拔开塞子,有些话,想跟你说。
靳以安这才慢慢坐在我身边,你说。
我要走了。
靳以安抱着酒坛子没动,半晌低低应了一声:还回来吗?
不知道。
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灼烫了五脏六腑,蛮夷作乱,一打可能要很多年。
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
靳以安轻笑一声,我不会另娶女子为妻的,这种事,我宁愿你不知道。
原本那些不可名状的情愫渐渐封实,我心中压了块石头,一时间想不出任何话。
靳以安似乎默认自己让我难堪了,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就……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蓦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夜风簌簌,吹起我的黑发。
靳以安抬眼,看见我微红的眼眶,一愣,牵强地笑了,语气苦涩:温兄,世事岂能都如人所愿?
嗯,爱而不得是寻常。
我轻轻呢喃,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
远处传来哨声,那是父亲的亲信发来的信号。
我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提起行李,站在台阶下,笑笑,那我走了,保重。
今夜一别,半生就此错过。
靳以安有些醉了,嗯,保重。
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突然,靳以安出声,温兄,你东西掉……等我回身去拿,发现他盯着手上的一方帕子愣住了。
脑中紧绷的弦砰一下断了。
我动作迅速地去捉,靳以安敏捷地避开,眯眼打量帕子一角绣的小字,长女,仕宁。
那是母亲离世那年,亲手绣给我的,不知道怎么,从行李里掉出来。
一股麻意自脚后跟窜上脖颈,倘若身份暴露,便是欺君之罪,爹曾千叮咛万嘱咐,他日有人窥破我的身份,要斩草除根。
我劈手去夺,靳以安闪身躲过,眼中似有火苗燃起。
我没有说话,继续去抢。
谁知道靳以安长了本事,几个回合下来,硬是没让我碰到一片衣角。
靳以安,给我。
他语气干巴巴的,烦请温大公子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抱歉,说来话长,等以后我跟你……以后?
靳以安冷笑一身,我们同窗多少年,都值不得你一句真话?
我早说过,你和我,道不同。
我抽出***,我是温家的顶梁柱,这个身份变不得。
靳以安似乎被气狠了,躲也不躲,反而上前拿胸膛抵在***上,好,温仕宁,你好得很。
杀我灭口是吧,你有种一刀捅死我,一了百了!
我挣了挣,没挣脱,手腕被他死死扣住,压在他胸膛上,深入几分。
我被他这幅不怕死的样子激起了脾气,冷眉冷眼道:我不像世子您,家世显赫。
温氏上下,全指着我爹养活,百年之后,由我来养!
您想让我怎么做?
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我的命,是从死人堆里挣出来的!
我对您唯一的歉疚之处,便是不顾身份尊卑,做了知己。
千错万错都是我,待我凯旋,听凭世子责罚!
靳以安脸色难看至极,我稀罕责罚你!
那世子想要什么?
我的命?
我压低嗓子,语气冰冷似刀。
靳以安三两下把帕子塞进自己的前襟,若是早知道你是女人,老子还顾忌个什么劲儿?
我要你以身相许!
他愤怒地吼出最后一句,震得我脑子嗡嗡响。
我瞬间手脚并用将他蹬出很远,踉跄几步站稳,心乱如麻,不可能。
靳以安踢开碍脚的石头,过来!
谁说你的命要去战场挣。
他渐渐扬起嘴角,眼神明亮炙热,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有,你追你的,我追我的,咱们各凭本事。
看着他渐渐靠近,我思绪混作一团。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像是吃了***,笑出声来。
我吃准时机,狠狠抬脚踹在他膝盖上。
***!
靳以安吃痛,弯腰跪在地上。
我瞅准时机抬脚就撤。
突然,他拽住我衣裙下摆,咬牙道:你别想跑!
情急之下,我捡起***,嗤啦划破衣裙,靳以安盯着手里的一角破布,怒吼道:温仕宁,你敢跟我割袍断义!
我再也顾不得向他解释,慌乱地离去。
自此一别,***千里,待日出东方,已越过数座山峦,京城早隐没在群山之中,再回去,便不知何年何月了。
青山下,茶棚旁,我正盯着那段断了一角的衣服出神。
随从连唤我数声,才将我唤醒。
公子从昨日就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担心二***?
我淡淡嗯了声,结了茶钱,翻身上马。
随从看看日头,公子,再有一日便至北关了,马上就见到二***了。
是啊。
青山外,有绵延千里的荒原,和残忍嗜杀的敌人。
我此生,是黎朝横亘在北方的利刃,做不了京城的富贵花,做不了别人的廊下燕。
北关才是我的天地。
我***思绪,扔下几个茶钱,上马。
秋风起,北地的天凉了。
我扬鞭,赶赴战场。
不承想,一晃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