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刚到院门口,看着屋内摇曳的烛火,心里五味杂陈。在家里,父亲是一个禁忌,只要自己问,母亲总是避而不谈。周围的人都说自己是没有爹野孩子。瑾言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母亲捡来的,但每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时,母亲脸上浮现的是淡淡的忧伤。
进了院门,瑾言感觉自己的腿好像有千斤重般,怎么也提不动。白玉兰好似感觉到了女儿的气息,她来到院子里,看见了面带疑惑和犹豫的瑾言。她轻柔地问道:小言,去哪里玩了,现在才回来。”
瑾言挠了挠后脑勺,装作很轻松地说道:“去给李奶奶送豆腐去了。又补充道:“阿牛哥和我一起去的。”
白玉兰松了一口气,让瑾言快进屋吃饭,自己给她留的饭菜还热着。她有事需要出去。吃完饭躺在床上的瑾言一直想着晚上看到的兰陵王歌舞戏,渐渐地那台上的身影逐渐与母亲重合,她看到了不戴***的母亲,在自己面前翩然起舞,而自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配合着母亲舞动。她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柔情和一张陌生的面孔。
醒来时天已大亮,厨房里传出母亲炒菜的声音。一切都如往常一样,瑾言害怕打破往日的平静。她想明白了,一直以来都是母亲陪着自己。父亲是一个神秘而陌生的存在,她需要他时他并没有出现,以后也不用了,她只想要守着母亲平安地活下去。
一晃三年过去,瑾言和母亲已移居到了城内,妙赏阁早已没了往日盛况,阿牛哥也很久不曾联系。此时的王朝政权更迭频繁,国家摇摇欲坠,整个社会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这些是瑾言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她把这些说给三年前刚来城内时认识的米行家的小儿子陈正声,陈正声告诉她:老百姓不懂什么朝政更迭,也不管谁当皇帝,大家想要的是吃饱穿暖。但是现在的皇上和贵人,哪个不是耽于享乐。”看着陈正声因过于激动而起伏的胸膛,瑾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陈正声看着瑾言的面庞,知道她肯定没听懂,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快回家吧,***该着急了。”瑾言还想说些什么,但总觉得喉咙似被堵住的一般,只能点头答应,不舍地离开。
回到家,瑾言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思绪被拉回到三年前。那时,刚刚到城内的她们无以为生,母亲只好通过卖绣品将养家里。瑾言也经常帮邻居跑腿换取银两。瑾言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带着她搬来城内,更疑惑的是以前从不刺绣的母亲竟然拥有一手好绣活。还有那个秘密,瑾言始终没有问出口。
白玉兰抬头透过窗台看见了***地瑾言,16岁的瑾言正如初春的木槿花,明媚,阳光,富有生命力。她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个决定,像是为瑾年,也是为自己。
四之日刚过,白玉兰将瑾言叫到跟前,郑重地说道:小言,过了七月你就17了吧。”
瑾言看着母亲严肃的样子,心里不免升起了隐隐地担忧。
白玉兰见她不说话,继续讲道:“你觉得米行陈老板家的老三怎么样?
瑾言害羞地说:“娘,你说啥呢,女儿听不懂。” 白玉兰知道瑾言只是在害羞,于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言,娘知道你对陈正声是有情义的, 你不要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对于女子也同样适用。只是这提亲之事,礼数断不可废。娘且问你,你同那陈家老三是否彼此心意相通?”
瑾言怔住了,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去找他玩耍,也从未听过他对自己表达心意。她不确定是否对方也和自己怀有同样的感情。
白玉兰看见了女儿眼中流露出的疑惑和伤心,她摸着瑾言的头轻柔地说道:“小言,去和他说清楚,娘知道你想和所爱之人相守,但娘更希望你所嫁的是爱你之人。”
战火蔓延得十分迅速,王都周围已经沦陷,朝廷再也无地可割。城内随处可见从其他地方逃过来的流民,官府每天开设的粥棚简直是杯水车薪,不少百姓已有聚众***的倾向。身居高位的朝臣们也十分头疼,奏折递上去了一封又一封,解决的办法却都统一地指向求和。可是对于狼子野心的胡人而言,求和只是他们开饭前的过渡仪式。贵族们深刻明白这一道理,于是不知从何时起,王都城内的富庶之士,高位之者正在逐渐减少。
初秋时期,本应长满庄稼的田地却被野草霸占,丰收的时节呈现出一片惨淡的光景。路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远远地就能闻到腐烂的味道。放眼望去,王都城中唯一具有生命力的,只有那城中的玉兰树了。
白玉兰母女在陈正声的时常接济下,勉强维持到现在。“今夜,该是他来送米的日子了”。瑾言心里想着,他十分感谢陈正声对她的帮助,若不是他一直在暗中接济,她和母亲早就饿死了。她们每每约定酉时在这棵玉兰树下相见,这段时间,是瑾言每天最期待的时光。经过这么些天,瑾言也下定决心,等这次灾难一过,她就告诉陈正声自己的心意。
戌时已过,城门快要下钥了,陈正声还未出现。平常未到酉时,就能远远看见他站在树下望着自己微笑。陈正声对未来总是信心满满,他告诉瑾言,苦难一定会过去的,他希望瑾言能和自己一起坚持下去。
打更人的咚咚声将瑾言从回忆中拉回来。三更了。漆黑的夜晚将街道完全笼罩,一切都处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未关门的几家小店亮着微弱的光。“也许他今晚有事耽搁了。”瑾言怀着失落的心情回了家。
第二天瑾言早早地来到玉兰树下等待,她想着等见到他,一定要他好好解释为什么没来赴约。瑟瑟秋风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黄叶飘到空中又如折了翅膀的蝴蝶一般地缓慢***到地面。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瑾言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位妇人,抱着早已没有气息的孩子在哭泣。生命真脆弱,灾难何时才能过去。周围的人皆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瑾言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麻木,冷漠和消沉。瑾言开始思索陈正声说的灾难一定会过去的真实性,她还能等到吗?
许久,瑾言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母亲正在用家里剩得不多的米熬粥。白玉兰看着脸上布满阴云的女儿,知道她今天又没有见到陈正声。她不知如何安慰深陷其中的瑾言,自己曾经也体味过当中的酸甜,而现在能做的,就是将一切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