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三重新提上完好的食盒，目不转睛的盯着有些出神的苏寻月，“寻月，别再犯痴了。

我要去给小庙的江老头送些吃食，要和我同去么。”

虽然被十三拽了拽袖口，不过寻月似乎还未从迷中醒了过来，啊啊两声，才回答：“嗯，好。”

显然是没听清李十三叫她去哪儿。

若是听清了，她必然是不去的，江老头在她那儿，印象一首不好，因为他喜欢捏十三哥的脸，还说喜欢他。

而且见着自己也是习惯嘿嘿怪笑，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娃娃不简单的糊涂话，所以在她心中早就给江老头打上了怪老头的标签。

那小庙她也不喜欢，庙里连个和尚都没有，落难的人大多都在住此处。

而且那雕佛的匠人手艺极差，若不是炉中的香灰，烛台上的蜡痕提醒她，她却是不知那里立着的是几尊佛像，恐怕是连前去祭拜的人都不知自己拜的是哪尊佛。

跟着李十三来到庙前，苏寻月才在心里暗道一声完了，现在想走怕是早就来不及了。

一来自己若是走了，日后不知十三哥又该怎样嘲笑她，二来那怪老头早就站在小庙门口，望着两人咧着嘴憨笑，嘴角的邋遢胡须也跟着颤动，一副似睡非醒的糟糕模样让苏寻月打心里觉着这怪老头怕是昨晚偷鸡去了，于是故意慢下几步，落在十三的后面。

“哦，十三小子，今日怎么过来老夫这儿了？”

江老头话虽这样说，但是眼睛却一首盯着十三手中的食盒。

听到此话，后面的苏寻月嘀咕着这怪老头明知故问，惺惺作态。

看来这老头在寻月心里早就被打进五指山翻不了身了。

十三也是怕这老头捏他的脸，不过答应大娘的事情也得办好。

畏手畏脚的往前递了递食盒，说：“我大娘叫我给江爷爷送爱吃的烧鸡来！”

“有劳李姑娘费心了，竟能记着我这糟老头子，这几日嘴里都要淡出个鸟儿来。”

江老头先是理了理花白的胡须，然后咂摸着嘴，伸手就去接李十三递过来的小食盒。

李十三也是看出苏寻月怕这老头子，连忙把大食盒递给苏寻月，说：“寻月，你去把盒子里的吃食分给庙里的人吧。”

苏寻月听着能远离这怪老头，那是打心里愿意，赶忙接过，逃也似的走开。

“不知那大盒子中是些什么？”

江老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盒子，满眼不舍，这到嘴的鸭子竟然还能飞了！

“江爷爷，大娘说那盒子里都是些馒头包子。

不如您手上那只烧鸡，江爷爷还是快快用了，路上我本就耽搁了一下，待会儿要是烧鸡凉了，那就不好吃了。”

李十三哪是怕这烧鸡凉，他是只想赶紧离开，光是看着江老头那双鸡爪子，脸上就开始痛了，而且今日脸上本就己经够痛了。

“李姑娘真是心善。”

江老头掀起食盒盖子一角，还有些许热气冒出，道了声好，然后也不管十三同不同意，抓着十三的手，便往庙中那棵大柳树去，“来，陪老夫坐坐。”

庙里这棵柳树真的很大，镇子里那么多柳树，只有这棵是最大的，也不知是活了多少年。

也不知道要几个李十三才能合抱下这棵柳树。

坐在树荫下，江老头先是往嘴里塞上一只烧鸡腿，随后又递给十三一块鸡屁股，含糊不清说的说道：“今日打架了吧？”

李十三先是觉得这老头今日不太正常，竟然关心起自己来了，不过好赖没有捏自己。

于是应了一声，跟江老头说了始末，但始终不接那油噜噜的鸡屁股。

用力吞下口中的烧鸡，随手在嘴上一抹，笑声中充满鄙夷：“你还是小娃娃打架，招不成招，无招便掐，不过你那九娘应该不差！”

“是有多不差！

江爷爷也会些功夫么？”

李十三追问。

江老头回答：“活得久了，见得多罢了。”

李十三道：“那江爷爷猜猜，我九娘，应是有个什么境界？”

“我不知道！”

江老头脱口而出，十分坦然。

李十三坐在一旁，白眼一翻，顿时失了兴趣。

兴是见到了李十三没了兴趣，江老头双手捋须，仿佛世外高人一般，神态端庄，举止从容，不过也顺带把手上的油给抹了上去。

“今日李姑娘送来这烧鸡甚得老夫之心，今日便给你这个好奇的小娃娃好好讲一讲！”

“习武之人，共有西境，每境三层，并以九品排列，窥道为下三品，脱凡为中三品，覆雨为上三品。

破入了境界，开始修了内力，才能入得了品，进得了厅堂，上得了台面。

不然终究只是三脚猫功夫，练体而己。”

“还有一境呢？”

李十三突然插话。

“打断长辈说话！”

江老头抬手给了十三一下。

不管十三龇牙咧嘴，继续说道：“还有一境，谓之摘星，老夫还只是知道名字而己，便是我知道的那枫叶岭一生追求极境武艺的武痴子，也还只是个覆雨境圆满。”

“武痴子是谁？

江老头你认识他么？”

“认得，认得！”

江老头若有所思的说，感觉有些怅然。

李十三打心底觉得这老头在诓骗自己，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礼貌，开始出言不逊。

“你就瞎吹！

你都靠着我娘她们接济过活，多是你认得别人，别人认不得你，看来你是夜里饿的急了，脑袋开始犯迷糊了！”

“那武痴子是谁，是天下第一么？”

李十三接着问。

“江湖本就是人才辈出的地方，老夫在这沙河镇呆了七八年，哪里晓得他是不是天下第一。”

看到滔滔不绝的江老头，李十三知道今日是个便宜机会，定要把自己所有的问题问一个遍。

“今日我在楼中听的客人说，前些日子，朱厌出现了，真的有那般凶妖么，真的有妖吗？”

江老头道：“小子我先问你个问题，什么是妖？”

李十三是绝没想到这江老头会问他，他从未出过这沙河镇，只见过来来往往的人，街道上撒泼打滚的狗，蛰伏在树荫的猫，还有高高大大的马儿，哪见过什么妖，若要硬扯，周本元的娘亲倒是勉强可以算上，那是只不食人的虎妖。

在他的世界里，妖都是从听别人嘴里听来的，从书画中看来的。

“妖啊，吃人不吐骨头，为祸一方，涂炭生灵。”

李十三随口答道。

江老头边吃烧鸡边摇头:“万物有灵，聚灵生智，因智化形，因欲成妖。

妖在世间，也在心中。

人妖无异，善恶有别。

世道乱了，朱厌也就现了。

“李十三听的极为入迷，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高深的见解，也是头一次看到江老头这么正经，就像一个世不二出的仙人。

此刻在他心中，这江老头必是那种隐居世外的高人，道破红尘，流浪世间。

“江老头刚刚定在诓骗我，你肯定会功夫。

能教教我么？”

江老头诧异的盯着李十三，这青楼的小子今日怕不是被人揍坏了脑袋，平日里躲都躲不及自己，今日却是要自己做他师傅了么？

李十三见江老头半天没有反应，有些急了：“江爷爷就教教我，我定会每天好酒好肉，日后等您百年，还给您老养老送终！”

“小子这是催着老头我赶紧去死么？

再说了，老头我就是个住在这小庙里的叫花子，你从哪里觉得我会功夫？”

“那您不会功夫还知道这么多？”

“活得久了，一半靠听，一半靠吹而己。

学武去找你的九娘，你若从她那儿学成，这沙河镇里足以保命。

老夫平日里只好你那玉钗楼的酒和那碟油酥花生。

不过若是让老夫教你喝酒，那老夫倒是极为愿意！

来，跪下叫声师傅，我今日便豁出去，老夫今日便用攒下的银子，与徒儿来个一醉方休！”

江老头谈到酒，便双眼放光，声音都高昂了几分，只是连酒味都未闻到，嘴角便开始飞扬了。

苏寻月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斜着头盯着两人。

她散完吃食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江老头说“人妖无异，善恶有别”，她极为赞同的点了个头，不过她也听见了这老头准备收十三做个酒肉徒弟，又开始摇起了头。

看见十三起身，她也连忙提起地上的食盒跟着离开。

怪老头终究是个怪老头，才拔高的一点形象，又多塌下去几分。

江老头一只烧鸡下肚，伸伸懒腰，斜靠着柳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估计是讲的累了，满嘴油亮的睡去，任由两人离开。

两个小人儿并排走在街上，相顾无言。

不久，李十三便打破沉默：“寻月，今日的事，谢谢你。”

“十三哥哥和我还说什么谢谢，平日里就是你对我最好，也是你护着我最多。”

“摔那一下，伤着了么？”

苏寻月用力的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寻月，天色也快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

寻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跟在李十三背后的寻月，默默低着头不说话，只顾跟着十三背后，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前面那个让她欢喜的背影。

轻轻咬了咬嘴唇，寻月取下自己右手的玉佩，叫住了前面的十三。

“十三哥哥！”

李十三听见背后人儿呼唤，定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苏寻月。

“我听爹爹说，过段时间他便要带我到北海去，说那里还有些个亲人，想带我回去认认。”

寻月声音有些难过，她害怕自己这一走，以后两人能再在一起玩耍，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你把手伸出来。”

“月儿，你把玉佩给了我，你爹爹骂你怎么办？”

李十三还有些措手不及。

寻月不等李十三伸手，便拉起他的右手，细细的将玉佩在他手腕上扎了起来：“不给他说，便不会挨骂了嘛。”

李十三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丹唇外朗，明眸皓齿的女孩，捆扎着玉佩时轻轻皱着眉头，睫毛扑闪。

心想这小寻月可真是生的好看，如果能像两人平日里玩耍一样，一个要娶，一个愿嫁那该多好。

“呼。”

寻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十三哥哥的手腕要比自己粗实的多，实在是难扎了些。

“走吧。

十三哥！”

扎完玉佩的寻月一蹦一跳的走在前头：“有了这个玉佩，以后若是找你，便好找得多！”

李十三轻轻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玉佩，上面精细的雕刻着一只小小的狐儿，造型别致，上面还有似乎还有着寻月的温热，他憨憨的笑了笑，赶紧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