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伏回家的时候,正看见孙牧坐在餐厅里捧着碗吃饭。
他们俩都搬出来自己住了,但孙牧有时候不想自己吃饭会摸回家或者进孙伏家蹭饭吃。不光他自己来蹭饭,他还带着自己养的金毛大狗一起过来蹭饭。人坐在桌子上吃饭,狗趴在专门给它准备的小台子边吃生肉。
狗认识孙伏,一闻到他的味道就开开心心地抬起头来朝他吐舌头,身上穿着粉色的小衣服,戴着粉色的蝴蝶结。
它叫妹妹,已经八岁了,从小跟孙牧一起长大,跟亲妹妹一样,去哪儿都带着。
孙伏脱掉外套问孙牧:“你怎么又来了?”
孙牧吃饭非常快,跟饿死鬼一样,头都不抬道:“哎呀,小气死你得了,吃你口饭嘛……我中午就没吃饭,饿死我了。”
“……你又去干什么了?”
孙牧摆摆手,咽下口里的东西道:“齐崇年不是搞了个公益画展吗?我从昨天开始就被拉过去免费给他劳动,结果他大爷的饭都不记得请我吃,别提了……哎,行行行,谢谢阿姨,您休息去吧。”
家里雇的阿姨放下盘子就回厨房去收拾了。
孙伏知道他跟齐崇年关系好,他俩从小就爱在一块搞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他也不爱管。
其实也不是不爱管,主要是孙伏管不住。孙牧从小就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不着家,在外边拉人搞乐队搞小工作室,网上建了一堆视频音频媒体号,洋洋洒洒地跟一堆中二少年一起写诗写歌写书,流量不高但把他当时青春叛逆期的黑历史记录得很清晰。
高中时候***礼,他家里本来准备给他庆祝一下,结果这人一口拒绝,收拾收拾东西就跟齐崇年一起背着包走了。直到他从远方的西北发回视频来,家里人才知道他们俩跟一个什么国际环保组织一起去沙漠徒步旅行。视频里的孙牧几乎让家人完全认不出来,黑不溜秋脏兮兮的,把自己弄得跟个乞丐一样还滋个大牙跟一堆人勾肩搭背的一边唱歌一边跳舞,乐得特别开心。
打成年以后,家里人就更捕捉不到他的踪迹了。他动不动就消失一段时间,也就只有账号里时不时更新的照片动态能让人知道他在干嘛。
孙伏比他大了十岁,巨大的年龄差让他们俩相对来说没那么亲密,孙牧小时候其实还有点怕他。相比于工作繁忙没空管他俩的父母,孙伏这个大哥其实才更像是他的家长。
“对了,哥。”
孙牧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身份证,你还给人家了吗?”
孙伏听见这句话,淡淡地回头瞥了一眼他。
“问这个干嘛?”
“不是,你看你,紧张那样。”孙牧讨好地笑着,“我就随便一问……哎,这个卫姐姐到底何方神圣啊?你们俩怎么回事儿?成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结果没一个得到回答的。
孙伏洗过了手也坐下来准备吃饭,开口道:“关你屁事?吃饭堵不***的嘴?”
他这人就这样,在外边装的人五人六的,实际上缺点一大堆。光孙牧从小到大切身了解的就包括但不限于脾气一般、掌控欲强、自负还爱***,心里八百个小九九但就是半个字儿不往外说,净憋在心里使坏。
孙牧知道这种能被自己用来打趣他哥的事情就绝对从孙伏嘴里挖不出来任何真料,索性低声道:“问问还不行?”
孙伏抬眼看他,问道:“你什么毛病?怎么这么好奇?”
好奇?
确实,要换个人,孙牧也不至于这么好奇,但这个姓卫的姐姐实在是让他有些费解。尽管他对自己大哥的情感生活没什么窥探欲,但,这个姐他不是没见过,怎么说呢……他当时连她的脸都没能记得太清。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能说,这个人,不能说哪儿差,但也说不出哪儿好,实在到不了让人一眼记住的程度。
他印象里他大哥是个干什么都非要争最强的、他最嗤之以鼻的***人士。他从小就觉得,就算有一天他大哥给他找了嫂子,那嫂子至少在外貌、气质、内在、能力或者其他任何一点都应该有让人眼前一亮得地方才能让他觉得比较合理。
但这个人……
委婉地说,让他挺意外的。
他实在想不通,不解道:“我还以为,你当时没看上她呢。”
他指的是那天在他哥家大门前看见卫星河的事情。但话一问出来,孙伏却疑惑地道:“当时?那是什么时候?”
孙牧:“就那天,我跟齐崇年一块儿过来,跟妹妹一块儿玩来着。结果正看见那个卫姐姐在你家门口找你,我看你也没理人家啊……”
孙伏皱眉回忆了一下才勉强想起来他说的是哪天的事。
他没回答孙牧,而是皱眉道:“怎么哪儿都有你?管好你自己得了。”
孙牧见什么都问不出,只好闭上嘴猛吃饭。
经他这么一提醒,孙伏的确想起那天卫星河生涩又别扭地站在他家门口等着,眼睛里***地写满了小心思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卫星河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其实已经不太能记得清了,也许是之前某次卫星河来送饭接卫江下班的时候吧。不过记忆里对她印象不深,所以孙伏不太能确定。
直到后来有一次,碰巧遇到突如其来的大雨,他随手与人方便,叫卫江顺便开车把被大雨阻住脚步的女儿接回家。
当时,卫星河站在大学旁边的地铁站口,似乎刚经历过什么正式场合,身上穿着干练的正装西裤,马尾扎在脑后,怀里抱着纸质资料。
她小跑过来上车,额头上、眉毛上、鼻梁上带着点冰凉的雨水,混合着大雨天里甘凉沁心的味道,钻进车厢里。
孙伏当时忍不住睁开了假寐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她随意一抹脸上的雨水,衣服黑白相配,脸上干干净净,点点头道:“您好。”
孙伏当时工作很累,挺困的,脑子转不太动,只是在意识里平静地冒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这姑娘身上那股劲儿还挺特别的。
但下一秒,他就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过后来,接触稍微多了一点之后,他才更全面地了解了卫星河。她那股劲儿确实特别,明明看上去颓丧无所谓,偏偏眼睛左右一扫,就能让人感觉到藏在底下的悸动和不安分,鲜活极了。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样的鲜活,很大程度上源于她身上的缺点。卫星河是那种他只要多见几次就可以完全看透的人,骨子里自命不凡,却又因为现实而既自负又自卑。她很好读懂,因为她的企图都写在脸上,眼珠子乱转的时候孙伏都能把她的脑袋瓜当成CT看个彻底。
稍微有点肤浅、世俗。
孙伏想。
不过,尽管有点失望,他还是觉得……瑕不掩瑜?
成年人之间的意图无需多言就能传达明白,哪怕只是一点苗头。因此,无论是那天在他家门口,还是之后再见卫星河的时候,他都大概能读懂卫星河的意思。
他觉得……可以接触看看。人总会有缺点的,不是这样便是那样,但至少目前他觉得卫星河的缺点还能让他接受,暂时掩盖不了她吸引他的地方。那么,假如她也对他有意思,那他可以试试看。
尝试与磨合,就是成年人体面的交往方式。
只不过……那天在家门口,他看上去态度不太好吗?孙伏皱眉想,不会啊,他记得他语气挺好的,只不过当时他确实着急回家有事,所以走得急而已。
“哥,想什么呢?”
孙牧打断了孙伏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呼了口气,摇头道:“没事儿。”
卫星河只占他生活的一小部分,等吃完饭接了个经理的电话,他就把这回事儿完全忘了,在书房里跟电话中的经理吵得不可开交。
孙牧吃完了饭,自己不见外地在沙发上躺了会儿,摸了摸狗头,就心满意足地带着妹妹打道回府了。
卫星河一向很难做到早起,但是八月三号那天,她激动得早上七点就自己起来了。当时气温还带着些许晨时的凉意,她踢开被子“骨碌”一下坐起来,掏出了枕头底下摆着的第二本小说。
成败在此一举!
她在心头默念着,终于,一把翻开了纸页。
纸张翻到了“ 狼狈”的位置,在卫星河颤颤巍巍的祈祷下,原本暗淡的纸页终于散发出了光芒。尚且来不及狂喜,卫星河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耳边是车子运行的声音,眼前是干净的前挡风玻璃,一点低音的慢摇滚音乐在车厢里慢慢播放着。
孙牧一边开车一边悠闲地跟着旋律小声哼着,腕上纯黑色的陀飞轮机械手表跟着敲打节奏的手微微摇晃。哼歌哼到了一半,见卫星河一直发呆,他还疑惑地问:“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卫星河立即扭过头去看他。
几天前的记忆慢慢复苏。她成功来到了第二个小说世界,回到了上一次离开的地点和时间。当时,孙牧开着车说要和她出去玩一玩,晚上还说要回去见他哥。
她惊喜地用指甲按了按自己的手指,知道自己猜对了,真的是要在固定更新时间才能穿越过来。
“星儿?星星?咱们现在到底去哪儿玩啊?”
孙牧唤了好几遍,卫星河才反应过来是在喊她。她不太习惯地应了声,脑子里忽然想起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主要目的了。
她是来搞钱的。
卫星河定定地看着孙牧,张口便直接问道:“咱们去金店,行吗?”
“金店?”
孙牧虽然有点不解,但还是无所谓地答应道:“哦,也行啊,你在窃听上找找吧,看看去哪家。”
卫星河记得,目前为止的剧情里,她应该已经在第二个世界里拿了孙牧两份礼物以及一张上万的卡了,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天的一个早晨之中。因此,她现在多少有点担心自己短时间内要得太多,过犹不及地提前把孙牧这只大肥羊榨干了。
但她现在已经在奢侈品、***两项东西上面栽了跟头,迫切需要拿到点金银贵金属放在怀里才能安心。
所以,尽管有些不安,但她还是忍不住在金店挑了一条粗粗的金项链。
丑得很,但是粗。
孙牧看了眼她的选择,没说话,只是随意招了招手,店员就会意地将那条项链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展示给两人看。
孙牧拎起来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瞥了一眼卫星河的侧脸以后,又全都咽了下去。
他掂了掂,低头问她:“喜欢?”
卫星河怕他不给买,也不知道是直说好还是装矜持点好。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孙牧两眼,眼珠子动来动去的。
孙牧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用胳膊捅了捅她,问道:“宝贝到底喜不喜欢啊?”
听他喊“宝贝”,卫星河有点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道:“挺喜欢的,多气派啊。”
孙牧歪头看了看这条项链,疑惑道:“气派?”
他像是终于猜测到了卫星河选这条项链的理由,恍然大悟道:“哦,因为这个大是吧?”
卫星河被他大大咧咧地戳破心思,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但孙牧没有注意,还认真地看着链子上挂着的标签,小声跟卫星河耳语道:“宝贝,你看,这个看着大,但是纯度不高。这个大小和重量,估计里边儿还是空的。你要是想要金子,最好还是投资金条,买首饰不太值。”
投资金条?
卫星河来了兴趣,问道:“怎么投资?”
孙牧:“简单,买银行的投资金条就行,到时候存银行,比存款汇率稳定,还有可能升值。”
卫星河听着却皱起了眉头。
“存银行啊?能买完不存银行,直接带走吗?”
孙牧想了想,“反正建行不行,可以转手但是得留到银行保管,别的不清楚。”
卫星河没兴趣了。她是想要把东西带回第一个世界换钱的,存这边儿的银行算怎么回事?
她猛地摇头,“不要不要,不买那个,还是买首饰吧。”
孙牧不解道:“真的?”
“真的。这个不纯,那你帮我找个纯的呗,不行吗?”
孙牧挑挑眉,把项链随手扔回盒子里,点点头道:“行,怎么不行?星姐吩咐了,小的肯定照办。”
该说不说,他审美还挺好的。明明金首饰不管怎么设计都离不开一股俗气,但他选的那条形状典雅,搭配了一点玉,看起来颇有几分古典气质。
“这个行吗?”
卫星河看了眼价格,忙不迭点头。
“行。”
她雀跃地看着孙牧等他付款,孙牧凑近问她:“怎么样?我眼光怎么样?给你选得好吧?”
金子都买了,卫星河当然无有不应。
她点头道:“挺好挺好。”
“挺好?”
孙牧一边付款一边频频扭头看她的这副样子,眼睛里***笑意。
“啧。”
店员去包装了。孙牧终于有了机会,凑过来捏起她的双颊,二话不说就低头咬了一口她的脸颊肉。动作很快,但她还是被咬疼了。
她懵懵地捂着脸,挥拳打了他一下。
“你干嘛!”
孙牧不说话,“嘿嘿”地笑。
卫星河瞪了他一眼,孙牧被白了一眼却反而眼睛更亮,低头凑过来眼见着还要咬一口。卫星河及时躲开,不满地用手背抹自己的脸。
得了狂犬病吗?还咬人?
她想,看来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孙牧,都挺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