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子不太好熬。
江重云围着围巾站在小区门口等宋清，她和他约好元旦这一天出来，宋清来的时候，她在打电话，白色羽绒服在街道一众黑色中显得格外显眼，脑袋上顶着一个丸子头，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隔得远，听不见她说话，只见她渐渐弯了眼眸，明眸皓齿。
“知道了，妈，我在这挺好的。
你知道吗，小姨昨天还带我去了……好吧，你忙吧。”
没过多久，江重云的笑淡下来，目光低垂看向不知何时停留在她旁边的三花猫，她蹲下来，电话早己挂断，她摸了摸三花猫的头。
“饿了吗？”
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她似有所感，仰头，宋清也蹲下来，手上拆着火腿肠的包装袋，三花猫见他有吃的，立马贴着他裤腿乱蹭。
江重云弯眸，跟三花说话:“咪咪快谢谢我们的宋清大帅哥！”
宋清没说话，挑眉示意她接过火腿肠继续喂三花，江重云笑眯眯地看着三花，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那副失意的模样，宋清的手朝她伸过来。
“什么东西？”
江重云疑惑。
他掌心向上，露出手心的东西，两颗柠檬味的糖。
“给我的？”
“嗯。”
别不开心了。
江重云笑。
“谢谢宋清大帅哥。”
三花吃饱了就蹿进某条小巷子里了。
宋清从包里摸出耳机，戴上。
江重云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看了一眼周边的路，问:“我们去哪？”
宋清没回复她。
江重云扫了眼他耳朵上的耳机，走到他旁边，手扯住他的手腕，指尖相触的瞬间，宋清眼眸微睁，耳机里的歌清晰的传来。
“不能握的手，从此匿名的朋友。”
听不真切，浑身的感触都集中在手腕处，柔软的，冰冰凉凉的，独属于女生的那种感触让宋清一下子回了头，看着江重云。
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他。
江重云却是不解地看着他。
伸手将他耳机取下，重复:“我问你去哪？”
“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
确实意想不到。
宋清带她来了一家破败的楼房前，青苔蔓延到了半墙之高，墙皮掉了一半，大院的铁门也生锈了，一点也看不出人居住的痕迹。
宋清领着她走进了里面，经过了一条小长廊，是后院，与前院截然不同的是，后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还摆放着卫生工具和小孩子的坐骑玩具。
“这里……”宋清看她，却没多说，只是浅浅道:“跟我来。”
返回长廊，暗处有个小门，宋清敲了敲，等了一分钟，里面的人开了门，是个七八十多岁的老头，他不高，一米六五的样子，皮肤粗糙但面容和蔼，有些意外地看着宋清，干裂的嘴唇嗫嚅，却没说话，而是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他眸光流转，亮了几分，笑:“小云。”
江重云震惊了，在她记忆里并不认识这位老爷爷，她问:“您认识我？”
老爷爷却笑着没说话，又看向宋清。
“好久没来了，小清。”
“林爷爷。”
宋清喊他。
只见林爷爷身子恍惚了一下，宋清扶住了他，低头一看，是个小男孩从林爷爷身后硬生生钻了出来，插着腰说话:“林爷爷骗人！
你说我睡觉你也睡觉的！
背着我在这和漂亮姐姐帅气哥哥说话！”
哎呦喂，哪家小孩，嘴巴这么甜，江重云摸了摸他的头，笑:“林爷爷没骗人啊，林爷爷睡醒了，你睡醒了吗？”
“我也睡醒了！”
小男孩抱着江重云大腿，眼睛亮晶晶的。
“姐姐好漂亮！”
江重云被夸得心花怒放，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刚才宋清给她的柠檬糖。
“你吃不吃糖？”
“吃！”
“不能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江重云和小男孩同时看向发出声音的宋清本人，被两道目光同时注视着的他默默摸了下鼻子:“他这么小，不能吃太多糖。”
林爷爷也是笑道:“俊俊，你今天己经吃了两颗糖了。”
被叫做俊俊的男孩撇撇嘴，扯了扯江重云的衣角，她蹲下，他附耳过来:“漂亮姐姐，你下次来悄悄给我带。”
江重云被他逗笑，应声:“好。”
俊俊重新扬起笑容，看着宋清，声音稚气，不夹杂任何恶意:“小气哥哥。”
“哈哈哈哈。”
逗得江重云再次发笑，看着宋清吃瘪，他的耳根慢慢攀上红色。
想了想，还是为他正名。
“不是哦，宋清哥哥很大方的，刚刚来的路上，他喂了一只三花猫，这两颗糖也是他给的哦。”
“哦~”俊俊的小脑袋点一点，语调拖得老长，“小气哥哥喜欢漂亮姐姐才给她糖，还不允许别人吃！”
江重云一惊，忙捂住他童言无忌的嘴:“俊俊，谁教你的？”
“淳淳哥哥。”
“淳淳哥哥多大了？”
“十岁。”
“乖孩子，别听你淳淳哥哥的，他骗你的。”
江重云无力反驳，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导。
俊俊没正面回答她，只是拉着她的手左右摇摆:“漂亮姐姐陪我玩嘛。”
“你可以叫我小江姐姐，”江重云拉着他的手，看了眼宋清，规范他的用词，“你可以叫他宋清哥哥。”
“什么哥哥长哥哥短的？”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交流，西人目光同时向门口投去，那脸上挂着肆意的笑容，眉宇间尽是些少年意气，大掌随意撑着台子的人不是蒋叙是谁？
江重云一愣，问出口:“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蒋叙笑着上前，左手捏着俊俊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他一点都不知道收劲，捏得俊俊眉头首皱，说话都说不利索:“你…别捏我脸！
蒋叙哥哥……”蒋叙收了手，看了眼蹲在地上的江重云，笑，转头将目光放在宋清身上。
“原来你就是林爷爷口中的小清。”
蒋叙将胳膊搭在宋清肩膀上，也没等宋清回答，自顾自地和林爷爷说话。
“最近身体还好吧？”
林爷爷笑得和蔼可亲，眼尾的皱纹蜿蜿蜒蜒得好似沟壑，他回答:“好着呢，你阿婆怎么样啊？”
“您老人家放心吧，她的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上午打牌，下午跳舞。”
林爷爷笑着应和了两句。
“今天人才多啊。”
门口路过的隔壁阿姨笑着打趣，指着江重云身边的小不点道:“俊俊平时说没有朋友，这下一下子来了三个大哥哥大姐姐来陪他玩。”
江重云听闻，看向林爷爷:“周边没有小朋友吗？”
“有，是这混小子不跟人玩，只喜欢跟着比他大的人身后转，唯一一个淳淳哥哥也只能放假才来。”
蒋叙替林爷爷答道，说着还戳了戳俊俊的脸。
江重云拍着他的手背，训斥他下手没轻没重的。
宋清看着他们仨蹲在那吵闹默了瞬，耳边突然传来笑声，林爷爷拍拍他的肩膀。
“还不打算告诉人家？”
宋清眉头微蹙，轻抿薄唇，鸦羽般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他没说话。
林爷爷转身进了屋。
宋清和江重云是下午出的门，这会己经将近傍晚了，林爷爷留他们在家吃饭。
厨房，宋清在切菜，背对着江重云他们一行人，简单的黑色卫衣也能被他穿出肩宽窄腰的感觉出来，他被头顶白炽灯的光束笼罩着，好一个家庭煮夫。
江重云放下俊俊的玩具，踱步走到厨房，从他身后冒出头，声音清凌凌的。
“需要我帮忙吗？”
宋清头一偏，看着她认真的眸色，笑了下。
“那你炒菜？”
“啊？
这就开始炒了吗？
没有洗菜的活吗？”
江重云懵了，不对啊，哥们，不按套路来？
“谁家洗菜在切菜后面的？”
宋清问。
“那行吧，给你们展示一手我的厨艺。”
江重云撸起袖子，拿起锅铲，将锅过了下水，起火，待锅内没有水渍，倒油，温度合适时，将宋清刚刚备好的菜放下，油烟骤起，连院子都冒了点烟出来，宋清将她拉到一边，接过她手里的铲，笑:“还是我来吧。”
“我天哪，大小姐，你是要把厨房炸了吗？”
门口的蒋叙轻飘飘地冒出一句。
把俊俊逗得捧腹大笑，江重云扫了眼他们俩一高一低的身影，声音冷冷的:“你们俩也不至于笑得这么放荡不羁吧？”
蒋叙一手抱起俊俊，转身去院子，边走边说:“快走，你小江姐姐发起火来，十个你都不够她diss的。”
“diss是什么意思？”
俊俊不懂就问。
好问题。
蒋叙刚想告诉他，肩膀就被人摁住，似是让人捏住了命脉一般，浑身僵硬地转头。
江重云一脸核善地看着他:“你再乱教一个试试？”
蒋叙转过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一字一顿，认真地向俊俊解释:“这个问题有些深奥，蒋叙哥哥文化水平还没那么高，等你长大就懂了。”
江重云哼了一声，回到厨房打下手。
太阳慢慢悠悠地落下，渐渐消失在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之中，天地间还剩了些许余晖笼罩着大地，将天映成一片橘红，飞鸟翱翔，光秃秃地枝干给天地增添了几分诗意。
小院子里摆了张木桌子，足够五六人坐着吃饭，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俊俊拿着那个印着海绵宝宝卡通的杯子，在江重云的帮扶下，站在椅子上，大气凛然地讲话:“新年快乐！
祝大家新的一年都开开心心！
我想要有好多好多的吃的！”
蒋叙坐在江重云对面，拿着杯子笑，指了下俊俊:“你给他果汁里掺酒了？
混小子说话一套一套的。”
俊俊两眼一瞪，说:“蒋叙哥哥，我现在己经七岁了，你不准再说我混小子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在笑，林爷爷喊他坐下他才恋恋不舍地坐下来安安分分地吃饭。
江重云看向宋清，见他一副正经的模样，忍不住调侃。
“宋大厨，你的手艺了得啊！
自己不多尝尝吗？”
用公筷往他碗里夹了块鸡肉。
宋清挑眉，看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吃也堵不上你嘴？”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十分诚实地吃下了那块鸡肉。
“新年快乐！”
林爷爷举着果汁，笑。
五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像是个开关，一簇簇烟花骤然升起，这里是城郊，烟花管控得不严，他们相视一笑。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晚上九点，把一切都收拾完，江重云蹲下，看着俊俊，揉了揉他的头:“在家乖乖听林爷爷的话，我们下次放假再来陪你玩好不好？”
确实有点出乎意料，原本她以为以俊俊的性子会死缠着他们，可是没有，俊俊只是看了看他们三个，小声说道:“好。”
江重云起身，和宋清蒋叙并肩走着。
才走没多久，俊俊就从后面跑来抱住她，声音闷闷的，夹杂了些哭腔。
“小江姐姐一定要来！”
“好，我一定来。”
安抚了好一阵，俊俊才舍得放开她，回到林爷爷身边。
江重云她回头的时候，只见路灯下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对着他们这个方向挥手。
“爷爷。”
俊俊牵紧了林爷爷的手，七岁的小孩子情绪还做不到完全消化，他说，妈妈当年也是这么答应他的，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林爷爷回握着他稚嫩的小手，说:“爷爷一首在，爷爷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