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的黄粱一梦,我也该醒了。」
她咳嗽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完整。
我端着瓷碗,忙不迭唤人道:
「皇后娘娘醒了,快传太医。」
守在凤熙宫外的侍卫置若罔闻:
「圣上有令,皇后娘娘狭隘善妒,意图残害龙嗣。」
「罚禁足七日思过,任何人不得进出。」
信口雌黄。
皇后娘娘跳湖***时,分明是梅妃执意上前推拽,不慎落水。
吹两句枕边风,朱雨宸倒真信了慕暄和妒忌她眼红,陷害她落水。
一时间人人皆夸梅妃宽仁厚德,娘娘却成了祸乱后宫的妖妃。
我心有不满,语气愈发低沉:
「她染了风寒,若耽误医治落下病根,你们负担得起吗?」
侍卫冷哼:
「圣上亲口说过,皇后娘娘咎由自取,病死乃是天意。」
「怨不得旁人。」
「你!」
我猝然握紧了拳,床褥上慕暄和额头滚烫,满嘴胡言:
「我会死,消散穿越回属于我的世界。」
「到那时,清秋,记得处理好我的后事。」
她胸口剧烈起伏,气如游丝。
俨然只剩一口气续命。
我不禁红了眼眶,将匣子中的碎银尽数掏出,递到侍卫手中求情:
「行行好,哪怕传唤太医来看两眼也好啊,圣上跟娘娘多年情谊,不会置之不理的。」
侍卫不耐烦地瞥我一眼,掂量着布包重量,啧道:
「我帮你喊太医过来,隔着门帮忙看看。」
他背过头,低声抱怨:
「闹得寻死觅活,到头来连圣上的面都没见着。」
「为争宠丢人现眼,真当她还是慕府大小姐?」
凤熙宫素来冷清。
他的低语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暗自祈祷,别落入慕暄和耳中。
等了半宿,我望眼欲穿的期盼终究落空。
待侍卫赶回凤熙宫时,腰间布包干瘪,他抛还给我时,其中只余几枚铜钱。
「我去太医院问过了,梅妃落水受凉,小腹绞痛,太医都在殿内待命,说是梅妃若有万一……」
他比划着割脖的动作:
「全太医院都得跟着遭殃。」
「这节骨眼谁敢提皇后娘娘,岂不是上赶着触圣上霉头,挨二十大板都算轻了。」
我攥紧了手中的钱包,半晌才垂首道:
「辛苦了。」
「清秋。」
慕暄和悠悠转醒,嗓音嘶哑如老妪。
她抬手唤我到床头,发烫的掌心抚过我脸颊:
「算了。」
「自我执掌凤印,他何时信过我一句话?」
她分明笑着,眉眼间却不见喜色。
我无言地握着慕暄和手指。
自娘娘当上皇后,圣上从未留宿过凤熙宫。
「他恨我,恨我是慕府之女,恨我父亲送柳玉姝入宫,害她远嫁北州王为妻。」
慕暄和捧着茶碗的手指收紧,低声道:
「可我又何尝不恨他?」
朱雨宸刚即位不久,就以惩治前朝余孽之名,抄了慕府的家。
明眼人都知他在杀鸡儆猴,可偏偏被他痛下杀手的,是昔日鼎力助他坐稳皇位的慕家。
那天,慕暄和在殿堂的石阶下跪了很久,跪得膝盖满是淤青。
她不求慕家无罪,只求放她家人一条生路。
奈何全府上下,连下人都未能幸免于难。
满门抄斩。
唯一活下来的人,除去流放边境以功抵过的少爷慕瑾言。
便只剩下困在宫墙内的我和慕暄和了。
「在他看来,是慕家害了柳玉姝性命。」
「全府死有余辜。」
慕暄和讽刺地笑着,手却握不稳茶碗,溅起水花。
「若不是老爷好心送柳玉姝入宫,她早就饿死街头了。」
我愤愤不平:
「再说当初是陛下求娶娘娘在先……」
「慕家掌握重兵,爹又是朝廷命官。」
「他娶我,不过是为坐稳皇位罢了。」
慕暄和叹了口气,自嘲道:
「最是无情帝王家,是我错了。」
她半阖着眼,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慌乱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
「清秋,我想回家。」
慕暄和小声呢喃,我没由来得心慌,忙道:
「娘娘放心,若你不想留在皇宫了,我们就走。」
「去远离朝廷的乡镇开家首饰铺,有慕将军护着,没人敢找我们麻烦。」
慕暄和听着我信誓旦旦的话语,突兀笑出声。
许久,她捏了捏我脸颊:
「好,清秋最聪明了。」
「若我早点听劝,也不会害你跟着受累。」
我执拗地摇头:
「娘娘没错,是圣上负你。」
我家小姐就是太好骗了。
才会信了朱雨宸的鬼话。
窗外燃放着漫天的烟花。
据说,朱雨宸为迎柳玉姝远嫁回宫,专门开放宵禁,邀全国上下共赴皇城赏花灯。
按花灯规格,灯会当晚夜幕会亮如白昼。
「朱雨宸不顾前线吃紧,耗尽国库举办灯会。」
「大臣进谏的折子怕是能堆成山了。」
我忍不住抱怨,而慕暄和望着窗外出神:
「他是在补欠柳玉姝的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
是朱雨宸曾许给心上人的誓言。
那时,朱雨宸还是不受宠的三皇子。
而慕暄和则是名盛一时的才女琴师。
小说《雀台》 第一章 试读结束。